胡宜安是我校政治与公民教育学院的副教授,他讲授“生死学”这门课程至今已整整十六年。同时,他是最早在国内大学开设“生死学”课程的老师,他编著的课本《现代生死学导论》是国内唯一一本讲述“生死”的教材。
这位老师讲课时基本不在讲台,他穿梭来往在学生之间,时不时把话筒直接放在学生的嘴巴前,问: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思考死呢?在这里,他们平等又平静地谈论着:我们如何面对死亡?如何活得更好?
近年来,这门课程越来越热门,选课学生人数高达300多人,已突破规定人数的两倍多。“生死学”网络课程MOCC(慕课)也吸引了500名学生选修,热门程度超乎意料。除此,这门网络课程在广州大学城中的高校进行互选已一年时间,这让胡宜安更忙碌,“虽然挺忙的,但看到越来越多的学生接受这门课程,我感到很欣慰,忙中带乐”。
“我咽下口水,咬牙切齿地前进,我成为了一个修罗。”
“世界太深,只有人能够企及。若有来生,我依旧选择为人。”
“我生性沉静,向往自由,请让我的骨灰面向大海,面向原野,面向任何广阔的并且充满阳光与荒草的地方随风而逝吧,不需要葬礼。”
他除了给学生讲理论知识,分享个人经历,还让学生预立遗嘱,撰写墓志铭,去养老院、工疗站参加义工服务。胡宜安想通过不一样的方式让学生对“生死”有多一点的理解,让学生切身体验到最真切的感受。写过课堂作业的小周说:“为自己写遗嘱时,内心很沉静虔诚,不敢随意对待,要对自己生命负责任。”
这位学哲学的老师还想带学生去参观火葬场、临终医院,让学生念完遗嘱后躺在棺材里十分钟来体验死亡。但目前此想法难以实行。正在学习此课程的小邬也有一样的期望,“我也希望能有机会更加接近‘死亡’,特别是躺进棺材里的体验,我不想等到我死之后没有意识了,还不知道躺在里面是什么感觉”。
课程结束后,胡宜安会让学生写一篇小文章,他也通过阅读学生的文章不断地提高对生死的感悟能力。他的一个学生在爷爷离世后,一直逃避,“也许,我是一厢情愿地认为,只要我不知道爷爷的忌日,没有上过他的坟,爷爷就好像还活着一样。我无法面对,我只有逃避”。这个学生写道:“我们每个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,便步入了走向死途的过程。有时,死亡是一种解脱。有的死亡,我们是不需要为它感到悲伤的。我是不是应该坦然面对爷爷的死呢?生死学,它为我松开了心灵的枷锁。我会继续学习死亡,只是为了生活得更好。”胡宜安感慨,不能任由悲伤延续下去,每个人要学着去了解并接受死亡。
在胡宜安看来,中国的文化谈生忌死,回避死亡,“这种回避往往与现实是矛盾的,死亡是偶然的,我们每天都有可能面对死亡,怎么能回避死呢?现在能公开谈死的地方恐怕只有医院和火葬场了,这多么荒谬”。此外,社会上流行不健康的生命意识和关于死亡的亚文化令他感到担忧,像流行歌曲中的一些歌词,网络游戏中可以死而复生的神技,这些都在影响着人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。胡宜安期待的是推广生死教育,引导学生。“学校始终是个体健康健全的生命意识的根本形成源头,我们不可将这一项重要任务交由社会!”
让胡宜安更担心的是,现在的社会似乎缺乏了对生命的敬畏。前段时间娱乐明星乔任梁因抑郁症自杀引起广泛关注,“铺天盖地的新闻,一片嘲讽的微博,有些媒体报道这些事情就是博眼球,大力渲染死的‘可观赏性’,一个明星自杀好像变成了‘全民狂欢’,这太可悲了!我们应该敬畏死亡啊”,胡宜安感慨,“归根结底就是生死教育的缺失”。说起“马加爵事件”,他又止不住地叹气,“‘罪大恶极’的马加爵被执行死刑,他母校的师生居然为此欢呼,这难道值得高兴吗?死者为大,任何人的死都不值得庆祝,生命是要敬畏的啊”。频频出现的食品安全问题也让胡宜安感到无奈与愤慨。他在课堂上讲过各种食品安全事件,毒奶粉、瘦肉精、地沟油……“除了经济利益,难道没有别的问题吗?这些毒食品就这样摆上餐桌,生产者有想过后果吗?社会对生命的敬畏都去哪了?”
个子不高,声音却铿锵有力的他,在课堂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,不要去怀疑和否认生命的神圣性,这世间万物唯生命最值得敬畏。“古有曹操感慨‘千古难惟一死’,我们今天谈论死,就是为了活得更好,我希望我的学生都要敬畏生命,懂得更好地‘生’。”
“一个人可以衰老,可以病死,那是自然法则,人们并无畏惧。但人绝不能在肉体还活着的时候而灵魂却已枯死。”
他说,死是偶然也是必然的,思考死亡并不是消极的人生观,而是让我们从死亡的角度去看世界,思考如何活得更有质量。“一走到街上,很多人就低着头玩手机,没有一点精气神,缺乏与别人的交流。人人都成为了‘手机控’、‘淘宝控’,整天‘刷刷刷’,这是对生命意义的迷失”,胡宜安对现今的社会常态表达了一些不满,“现在很多人对活着的意义缺乏了解,没有信仰和精神追求”。他还表示,生存方式的改变使得现代人渐渐远离死亡真相,缺乏“死亡知识”。他说:“如果真的了解‘死’就会反省当下的生活。”
2007年,胡宜安遭遇车祸,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“飞”到路边,“差一点,人就没了”,他语气沉重地回忆着。在手术台上,他眼睁睁看着冰凉的手术刀划开温热的皮肉,血液横流。和死亡打过一次招呼的胡宜安,回到校园跟学生分享这段经历。离死亡这么近,他明白了从“死”的角度看世界能更好地理解“生”,“当你真正了解‘死’,从‘生’的反面看世界,你便会更加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生活”。
为了更好地给学生讲述“生死”,多年来他已经形成了一套教学体系,课程包括生命与死亡的本质、生命与死亡的尊严、畏死体验与死亡恐惧、死亡心理、优生优死等内容。他喜欢把时事热点作为教学案例,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赵承熙枪击案、“冰桶挑战”发起人之一科里·格里芬跳水事故等,都是他的案例。在最近一堂课上,他谈到在温州发生的房屋坍塌事件,一对年轻的夫妻在危机一刻双臂环抱着年幼的女儿,孩子幸免于难,而他们却离开了人世,“如果用生死观看待这件事,不仅仅只有感动,还会觉得生命多么值得敬畏!从‘死’的角度去思考,便会知道生命的宝贵与不易,更加懂得这对夫妻死去的意义,很多事情也就可以呈现不一样的方面了”。
胡宜安经常说,“死亡教育”在国外早已全面铺开了,在中国,人们还是“谈死色变”,“死”仿佛要吞噬一切。他直言,社会对生死教育存在很多误读,《生死教育是另类教育,入不得厅堂,上不了正席》诸如此类的报道比比皆是。“社会的不重视,人们的误解让生死教育一直无法普及”,胡宜安说。他觉得相比于外国的死亡教育,在中国,死亡是个敏感的话题,关于生死的视频纪录片基本没有。“之前我在课堂上放了一个音乐片《生之颂》,主要是讲母亲生孩子的过程,特别震撼,有些女同学就跟我说‘好恐怖’,不敢看”,他摇着头说道。
十六年来,胡宜安在一点点磨出一个小洞,为“死”带来光亮。但他觉得自己仍然在唱独角戏,人们还是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“生死学”。有媒体邀请他去讲课,主题是“你上过的奇葩课”,他心里特别不舒服。还有媒体称他在作秀,“作秀是这样作?作秀能作十六年?”,他气得心疼。以前他让学生写遗嘱,有些家长知道后就极力反对,“再争取一下吧,实在不行就不写了”。
事实上,有些学生也并不能完全接受甚至反对胡宜安的观点。“生死学”谈到了死刑的内容,他从生命尊严的角度跟学生讲“废除死刑是必然趋势”,学生小章则强烈反对这个说法,他认为不管从什么角度看,死刑都是必要的,对社会造成巨大负面影响的人必须要有足够果断的惩戒方式。胡宜安则说,每个人在生死面前是平等的,生死没有标准答案,学生的观点没有对错,他也十分鼓励学生提出不同观点。
胡宜安从未想过放弃,甚至特别想把“生死学”变成一门必修课。他说,只有变成必修课,许多想法才能真正实现。比如,他有更大的可能带学生去参观殡仪馆、临终医院,让学生躺进棺材体验死亡。更重要的是,“生死学”变成必修课才能更好地普及生死教育。胡宜安叹了口气,“这路很长啊”。他希望不仅在广大普及,还能辐射出去。
不上课的时候,胡宜安常常阅读和有关生死的书,“家里的书架都摆了几千册讲生死的书了”。他也常和全国各地的学者进行交流,参与一些中小学的生死教育,不断深入对生命的理解,从而更好地讲授“生死学”,“时代在变,生死思想也要跟着变啊”。
“我的愿望就一点:普及生死教育,让‘生死学’成为必修课,难也要努力”,年过半百的胡宜安期待着。
(供稿:学生记者 丘敏华 张宇杰 助理编辑:黄 颖)
注:本文刊登于2016年12月21日第342期《广州大学报》。如需转载,请注明出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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